风撼三千四百铃,恨无梯级上青冥

—— 明信片上的天宁寺塔

北京自商朝建蓟城始,辽代又兴为国之陪都,延祚至今三千余载。凡在天地者莫不变,一座城市发展衍变的痕迹,难免会被无情岁月磨灭殆尽,但又总能在各个角落追寻到不同时代的烙印。

作为帝都城区现存历史最悠久的地面建筑,天宁寺塔建于大约九百年前的辽代末期,地处四九城广安门外,南护城河畔。天宁先有寺而后有塔,据传原寺为北魏孝文帝所建,后几经兴废,终于寺毁不存而塔兀立于斯。

1907年彩色风景明信片,贴法国客邮,北京实寄米兰。正中远景即天宁寺塔,右为广安门。

《帝京景物略》有云:「北地高以风,故能塔不能空」,天宁寺塔为密檐式实心砖塔,塔身十三层,当算是佛塔中层数形制级别比较高规格的。相传塔上有「有铃二千九百二十八枚,合计重一万四百九十二斤」,《长安客话》云「每级缀数十百铃,风动声急,如万马奔骤可听」,《泠然志》有「每椽之首,缀一铃,八觚交角之处,又缀一大铃,通计大小铃三千四百有奇。风作时,铃齐鸣,若编钟编磬之相和焉」之语,可以遥想当时但有风过,寺塔便铃振不绝,梵音缭绕声传数里的佛国盛况。可惜至清代塔上之铃早已「风雨荡摩,年深纽绝,渐次零落,亦颇残缺矣」。

天宁寺塔仍在护城河西岸,旁边却多了一座建于上世纪70年代的北京第二热电厂大烟囱(现已废弃)。

传说天宁寺塔曾出现过神秘异象,《宛署杂记》录明李梦阳诗:「兹塔多鬼怪,光芒夜夜至」。据《帝京景物略》载,嘉靖年间文豪王世贞在天宁寺夜宿时,一日「微雨簌簌,塔铎忽敛,……,视相轮表,青白光晶濙,大于五斗瓮,上下闪歘,间一射人衣,亦青白色」,塔铃声忽然止歇,塔刹相轮表面发出晶莹闪烁的青白色光亮,比五斗的瓮还大,照射到人衣服上也呈现出青白色。世贞后作诗曰:「神光发宝树,定力转金标」。此乃小说家言,自不必尽信。不过《京城古迹考》亦引寺僧传所记,「音敛则光现,其影入殿门窗隙,一塔散为数十塔,影皆倒也」,描述了寺塔透过大殿门窗间隙能投射出数十个塔影的光影现象,这一类似于小孔成像的景观,曾被誉为宛平八景之一的「梵宫塔影」。

清末出版明信片,背面印北京天宁寺塔外景。1911年10月4日从北京法国客邮局寄出,经西伯利亚邮路中转,同年10月20日到达法国吕埃(Rueil,Seine-et-Oise)。

世人据地方志、小说野史,甚至乾隆所题碑记,多曾认为天宁寺塔为隋代所建。直至梁思成与林徽因在1935年合著发表《平郊建筑杂录》,才通过对塔身建筑风格形制的研究,推翻前人结论,指其为「辽末(十二世纪初期)的作品,较之细瘦之通州塔及正定临济寺青塔稍早,而其细部则有极晚之重修」,「传说塔最上一层南面有碑,关于其建造年代,将来或可在这碑上找到最确实的明证,今姑之」。

林徽因曾以「我们的首都」为专栏主题于《新观察》杂志上撰文,并在1952年第九期中专门介绍了天宁寺塔。

梁先生对天宁寺塔也是情有独钟,在《中国建筑艺术二十讲》中还特别以该塔为例阐述建筑艺术的节奏韵律。从寺塔外形的垂直方向关系中,按照「层次和它们高低不同的比例」,先生看到了一段「有节奏、有韵律」的建筑风格。

历史上天宁寺数度兴废,几易其名。现如今山门嬗变,而唯独寺塔数百年来兵燹不摧巍然无恙。

1992年4月,天宁寺塔大修,在清理塔顶时发现一块汉白玉石碑。据碑文所记,该塔原名「大辽燕京天王寺舍利塔」,建造年代最终被专家确定为辽天庆九年(1119年)。梁林伉俪二人半个世纪前的断代研究言之预也,不失为天宁寺塔下的一段佳话。

Typewritings @ Monday, July 30th, 2018